🪦 螺丝结顶，曾叫垒尸结顶
扬州瘦西湖的西北角，有一条极窄的小巷子，如今叫「螺丝结顶巷」。名字听起来像江南女子发髻的别称，柔软又带一点俏皮。可三百八十年前，这里叫「垒尸结顶」。
1645 年 5 月 20 日到 30 日，清军「扬州十日」。史可法守城殉国后，多铎下令屠城。十天里，八十万人被杀。尸体来不及埋，士兵就地一层铺一层，像码砖一样往上摞，血水顺着墙根流进沟里。最高的尸墙直顶到屋脊，风一吹，头发和衣襟像黑色的旗帜一样飘。
后来活下来的人路过这里，脚下全是骨头碴子，走一步就咯吱咯吱响。为了让后人永远记得，也为了让冤魂有个去处，人们就把这条巷子叫作「垒尸结顶」。
可就在几年前，有人投诉说这个名字「过于血腥、影响市容」。于是，巷子改名「螺丝结顶」。
螺丝结顶，听着像把历史拧紧了，再也打不开。
🩸 八十万人的十天十夜，到底是怎么杀的？
想象一下，你现在站在 1645 年的扬州城里。
第一天，清军破北门，史可法的残部被砍成肉泥，头颅挂在城门上当灯笼。第二天开始「剃发令」：留发不留头，留头不留发。扬州人以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」为礼，宁死不剃。于是屠刀就真正落下来了。
士兵们发明了各种「省力」的杀法：把人赶到河里，用长竹竿按进水里淹死；把几百人绑成一串，推到城墙下活活砸死；最残酷的一种叫「百斩」，一个人从头到脚被砍一百刀，保证每一刀都不致命，最后一刀才结果。
王秀楚《扬州十日记》里写：
「血流有没脚踝处，尸填几乎平街。」
「妇人被掳，十之八九皆自尽。」
「城中无声，无鸡犬声，无哭声，惟有风吹血腥气。」
十天后，整座扬州成了空城，只剩贾家、马家十几口人躲在废井里活下来——于是有了那句「贾家马家」。
八十万人啊，相当于今天整个扬州市区人口被一刀一刀抹掉。你能想象那种安静吗？那种连乌鸦都不敢落下来的安静。
🏯 南京的柳树湾，怎么就变成了蓝旗街？
1645 年 6 月，清军南下，南京不战而降。弘光小朝廷的马士英、阮大铖跑了，福王朱由崧被抓到北京剐了。
多铎进城后做的第一件事，就是给南京改名字——从「南京」改成「江宁」，仿佛连「南都」两个字都带着明朝的鬼气。
第二件事，就是在明故宫原址上，修一座「江宁满城」。
他们把紫禁城的城墙拆了，用那些雕龙画凤的砖石，砌出一座正方形的小城，专给正蓝旗八旗兵住。原来的「柳树湾」——一条绿柳垂荫、卖酒唱曲最热闹的街，一夜之间被围墙圈走，改名「蓝旗街」。
从此，南京被劈成两个世界：
- 满城里，旗人吃着皇粮，练兵、遛鸟、斗蟋蟀，汉人不得入内；
- 满城外，汉人交税、剃头、跪拜，旗人可以随意打杀而不偿命。
一条街，隔开了两个民族、两种法律、两种命运。
🚪 满城：一座座漂浮在汉人海洋里的孤岛
清朝在全国修了二十多座满城，北京内城最大，西安、广州、成都、荆州、杭州……每一座都像把刀插在汉人最繁华的心脏上。
成都的宽窄巷子，如今卖糖油果子和串串香的地方，当年就是少保满城。巷子之所以又宽又窄，是因为宽的巷子方便骑兵冲锋，窄的巷子方便堵住汉人暴动。
满城里有自己的衙门、学校、戏台子、当铺，连妓院都是旗人专用的。旗人犯了杀人放火的大罪，送到「旗人刑部」最多打一顿板子、扣几年饷银了事；汉人稍微顶撞旗人，立刻可能被「正法」。
最荒诞的是「旗民不通婚」：
- 满洲男人可以娶汉女（称为「抬旗」），汉女从此一步登天；
- 但满洲女人绝不能嫁汉男，否则全家降为奴籍。
于是就有了无数悲剧：一个旗人姑娘爱上汉人书生，只能私奔，然后被族人抓回去活活勒死；一个汉人状元娶了旗人老婆，第二天就被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。
直到咸丰年间，满城才慢慢松动，但那已经是两百年后的事了。
🪓 那些被抹掉的名字，和那些被保留的名字
- 扬州的「垒尸结顶」 → 螺丝结顶
- 南京的「柳树湾」 → 蓝旗街 → 红旗街 → 又变回蓝旗街
- 北京的「悼红轩」 → 被拆成地铁站
- 成都的「少保城」 → 宽窄巷子文创街
我们把最血腥的名字改得诗情画意，把最屈辱的街区改成网红打卡地，然后假装历史从来没有那么痛。
可骨头还在地下，血还在砖缝里。
风一吹，螺丝结顶巷深处，偶尔还会传来三百八十年前的哭声——只是现在，大家都听不见了。
参考文献
- 王秀楚：《扬州十日记》（清康熙年间手稿，最早、最详尽的屠城亲历记录）
- 计六奇：《明季南略·扬州屠城记》（清初野史，细节最残酷）
- 《清世祖实录·顺治二年五月条》（官方史书，只轻描淡写写「扬州下，屠之」）
- 李洵：《明清之际满城制度研究》（现代学术专著，详述全国满城分布与旗汉分治政策）
- 南京市地方志办公室：《江宁满城遗迹考察报告》（1980年代内部资料，披露柳树湾→蓝旗街历史）
风还在吹，螺丝结顶巷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。
没人知道，灯影下踩着的，是谁的头骨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