🌫️ 自由的幻影：十年前大学为何像一场四年长假
想象一下，你刚刚结束高考，背着行囊走进985大学的校门。那是2015年之前的黄金时代——宿舍里空调嗡嗡作响，室友们轮流打《英雄联盟》，社团纳新那天你醉醺醺地签了十几个名字，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，甚至挂过两三门课，最后大四突击清考，照样拿到学位证，顺利进入国企或者外企，月薪过万。那时候的大学，真的像很多人怀念的那样「自由而浪漫」。
但这自由从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。它是高中阶段高强度投资的「红利期」。只要你在初高中把命拼出去，考进985/211，大学四年就等于提前兑现了青春红利——90%以上的白领岗位，一个高中生培训一年就能干，大学文凭只是敲门砖。换句话说，那四年自由的代价，是前面十二年被家长和老师死死摁在课桌上的服从训练。
自由的大学，不过是成功的规训者给予失败者的短暂假期。
图注：那时候的校园，青春真的可以「肆意生长」
⚡ 2016，拐点悄然降临：体面工作的天花板被焊死
2016年以后，一切都变了。
本科扩招的速度远远超过了「体面工作」的增长速度。考研人数从2015年的165万一路狂飙到2023年的474万，录取率却从30%以上一路跌到18%左右。更残酷的是，扩招的主要力量来自下游院校和专硕，985/211的学硕名额被严重稀释。保研竞争也随之失控——不是前5%就没戏，而是要前1%、要学生会主席、要星级志愿者、要老师私人关系。
结果显而易见：所有学生从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就开始卷。大一军训刚结束，就得抢占图书馆座位；大二下学期50%的人放弃保研，开始背肖八背单词；剩下20%-50%的人则陷入最黑暗的一年——攀关系、抢项目、互相使绊子。大学不再是过渡期，而是初高中的延长赛。
🎓 大学高中化，不是学校想卷，是所有人都被迫卷
很多人把「大学高中化」怪罪到大学行政身上，其实冤枉。他们只是顺势而为。
当本科文凭不再值钱，研究生文凭开始贬值，博士都月薪3000的时候，唯一理性的应对策略就是——继续把筛选关口后移。大学必须把高中那套规训机制完整复制过来：早操、晚自习、宿舍点名、手机袋、抬头率监控……因为只有这样，才能把那些「拒绝继续被规训」的人提前筛出去，扔给外卖平台和流水线。
大学老师们私下其实很瞧不起那些「大一就开始背考研单词」的学生——基础课一塌糊涂，只会考试技巧。但他们改变不了趋势，因为趋势不是学校定的，是整个社会定的。
图注：手机放袋子里，抬头率超过90%才算合格出勤
🏫 县中衡水化：投资回报比最高的「监狱式托管」
与此同时，另一条赛道正在疯狂扩张——衡水模式。
对县城和农村的家长来说，衡水式高中简直是天赐的神器：
- 学费低（公立几千块一年）
- 不用自己管孩子（一年350天住在学校）
- 比家里养着还省钱（没地方花钱）
- 万一考上清华北大，血赚
更妙的是，它还完美解决了未成年人管理难题：教育+托管+轻度监狱三合一。老师一份工资干三份活，地方政府省了青少年犯罪率，家长省了心。对学生本人来说，他们现在没话语权；等他们长大当了家长，自然也会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去——因为立场变了，从被投资对象变成了投资人。
衡水不是教育机构，它是「不良资产管理公司」的教育版。
图注：跑操、晚自习、宿舍点名，一条龙服务
💥 教育泡沫破裂，反而让衡水模式成为最优解
很多人以为教育泡沫破裂会让大家「躺平」，其实想反了。
房产泡沫破裂，房价跌了你可以不住；教育泡沫破裂，孩子不能不养。放羊式养娃成本极高——打游戏、谈恋爱、玩乐队，一把好吉他就顶衡水三年学费。真正理性的选择，是把孩子扔进最便宜、风险最低、潜在回报最高的系统里。
衡水模式完美满足这三点：
- 投资低（公立学费）
- 风险低（总比放家里打游戏考不上强）
- 潜在回报高（万一考上清北呢？）
大城市的精细化内卷（学区房+早教+课外班）会在泡沫破裂后最先崩溃，因为投入最高、风险最大。而县城衡水模式，会像病毒一样在全国蔓延。
🔒 从惩戒社会到控制社会：德勒兹早就预言了一切
法国哲学家吉尔·德勒兹在1990年就写过《控制社会后记》，他说：
「我们正在脱离惩戒社会，进入控制社会。过去是监狱、学校、工厂这些封闭空间；未来是开放环境下的持续控制。学校会和企业融为一体，考试会被持续不断的培训取代，学生会变成『中学生-工人』，大学生会变成『大学生-干部』……最严酷的禁锢，对我们来说会变成美妙的回忆。」
中国教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验证这句话：
- 体罚消失了，但抬头率监控来了
- 围墙拆掉了，但手机定位签到来了
- 考试减少了，但绩效打分、末位淘汰、终身学习来了
整个社会正在高中化——从初中到退休，没有终点，只有无尽的排名和比较。
在控制社会里，蛇取代了鼹鼠。你不再被关在笼子里，而是被放在一个不断收缩的筛子里，筛孔随时可能变小。
📉 2025年考研人数暴跌50万，是终结还是假象？
| 年份 | 考研人数（万） | 变化 | 录取率 |
|---|---|---|---|
| 2015 | 165 | - | 上升 |
| 2023 | 474 | 峰值 | ~18% |
| 2024 | 438 | -36 | - |
| 2025 | 388 | -50 | ~22% |
有人说这是内卷终结的信号。但别高兴太早——这50万人并没有消失，他们只是从「考研独木桥」转场到了「保研绞肉机」和「体制内上岸卷」。筛选机制并没有减少，只是换了赛道。
真正的终结，永远不会到来。因为在控制社会里，竞争不是手段，而是目的本身。
🪦 结语：欢迎来到衡水宇宙
当教育泡沫彻底破裂，我们不会迎来自由，而是迎来一个更冷酷、更高效、更低成本的规训体系：
- 大学会彻底高中化
- 高中会彻底衡水化
- 中专大专成为垃圾资产清算场
- 戒网瘾学校成为不良资产回收站
整个社会将变成一个巨大的衡水——没有围墙，没有体罚，却无处可逃。
因为在控制社会里，自由从来不是选项，服从才是唯一的生存策略。
我们曾经以为，考上大学就解放了。
现在才发现，那只是规训的间歇期。
真正的牢笼，从来没有门。
参考文献
- 匿名知乎用户（2024）。《如何看待文章《喜报！华中科技大学这个宿舍，全都未保研！》在知乎获高赞？》。知乎回答ID：1969428280642867325
- 吉尔·德勒兹（1990）。《控制社会后记》（Postscript on the Societies of Control）。陈永国译
- 吉尔·德勒兹（2001）。《哲学与权力的谈判：德勒兹访谈录》。刘汉全译，北京：商务印书馆
- 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历年考研报名数据（2005-2025）
- 网易新闻（2025）。《禁令一出，神话褪色！禁止跨区掐尖后，衡水中学清北录取数暴跌八成》